“板茅草,长得高,一到秋天飞毛毛。” ——白鹤儿歌 巴蜀之地,茅草遍野:近至房前屋后、田间地头,远及迢迢长路、山野丛林,无一处不生茅草。茅草,俗称板茅草,是老百姓最亲切的自然伙伴。古往今来,一代又一代的草野村民靠着这生满板茅草的土地、靠着这土地上漫山遍野的板茅草,燃起了热腾腾的人间烟火。
板茅草春生秋死。 春天,荒凉的土地里冒出了板茅草的嫩芽,尖细且硬。一眼望去,像是林立了一片小小的笋尖。慢慢地,嫩芽爆开,抽出了密密麻麻的叶片——那叶片干净青翠,约一指宽,越长越长、越长越茂盛,形成了一片绿色的壁垒。 清晨,鸡鸣刚响,睡意正浓,却不得不在祖祖的吆喝声里翻身下床——该要和她出坡了:她去务农;我呢,则牵着我家那头老水牛缓缓行进于高高的田垄之上。
嫩绿的板茅草是牛的最爱。牛伸出长长的舌头,把板茅草拦腰横着一卷,往口中一拉,再合嘴用牙齿一咬,板茅草就变成它的口中餐了。牛横搓着下巴嚼着这清晨的盛宴,板茅草在它嘴里噌噌作响……在牛嘴收割经过的地方,板茅草就只剩下一簇簇短短的草根。新草初斩,青草的芬芳便在这湿漉漉的早晨飘散开来。探鼻深深一吸,那芬芳顿时渗透五脏六腑,让人从头到脚整个人都通透了……
夏天,走在田间地头,一眼望去,田埂上、山坡上,一片碧绿,那便是板茅草了。一阵风过,板茅草便随风起伏,宛如一片波涛翻滚的碧绿的海面。走到草势茂盛的地方,找一处位置躺下,沐浴着微风,闻着板茅草的芬芳,听着耳边沙沙的声音,不由得觉得这便是我最惬意的时光。
夏天的板茅草还是我那时得以在朋友面前炫技的利器——扯下一个叶片,沿着叶梗把两边的软叶撕离一半,将叶梗放于食指之上,再将两片软叶合捏于食指之下用力一拉,那叶梗便会像箭一样飞出去。
秋天来了,板茅草该要散播种子了,每一簇板茅草中间都会伸出一个长枝,在长枝的顶部萦绕着一串白白的“棉花”——这白白的“棉花”其实就是它的种子们了。秋风一吹,那些小小的种子便随风四起、飘向远方,开始了属于它们的新的征程。
送走自己的孩子,板茅草便慢慢开始苍老、干枯,褪去青翠,换上了遍野的金装。这时,大多数村里人都会选择将它们齐刷刷割掉,捆成捆背回家。我的祖祖也不例外。祖祖割草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玩,玩累了就躺在祖祖的草堆上休息。童子的玩心促使我依然去玩板茅草箭,可秋天的板茅草不像夏天那时柔软,我一拉,便将手指划破了。看我哇哇直哭,祖祖便会捏着我的手指轻轻一吹,唱道:“芝麻官,喝酒酒,酒酒喝了咬手手……”
不知为何,那时听到祖祖唱这歌,我便会笑起来,忘了方才的疼痛了。 夕阳西下,祖祖背上装满板茅草的背篓,牵着我的手回家。我跟着她缓缓前行,空中回荡着他那“芝麻官,喝酒酒,酒酒喝了咬手手”,我的笑声也紧随其后……
板茅草背回来晒干,分成两份—— 一份用作翻补灶房。那时家家户户都流行搭靠着歇屋建一个板茅草偏棚,作灶房之用。“客客来,客客坐,茅草棚棚吃果果”———这是我们儿时最爱唱的童谣了,几个玩伴牵手拉成一圈,兴高采烈、边跳边唱,声音稚嫩而又清脆。祖祖端着筲箕坐在茅草棚棚旁,一边淘米洗菜,一边笑盈盈地望着我们…… 剩下的则径直背到牛圈门口,等着往牛圈上面架——那是我家那头牛过冬的口粮。
至此,板茅草叶便结束了它今年的使命。板茅草根还留在山上,它们在寒冬的土里静待来年的新生。
本篇配乐节选自歌曲《故梦》 时代的烟尘散尽,当我重返故乡,在我老家那高高的山梁上,已听不到有关板茅草的儿歌,看不到黄褐色的茅草棚,甚而连吃草的牛都难得一见了……我噙着泪水,唯见祖祖坟头那青葱的板茅草,绵延至整个大山,于飒飒山风之中,向我招手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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