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坐在院坝里，双腿夹着编了一半的背篼，他埋着头，两手灵活地翻弄着手里的竹篾，竹篾便发出欢快的悉悉索索声。

我家住在西充县的一个小山村里，房前屋后都是竹林。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场景，我打小就听习惯了，至今已经十多年也记了十多年，甚至于我在梦中爷爷的样子也是如此。

在我爸爸很小的时候，爷爷就是人们口中的篾匠了。他编背篼、箩篼、筲箕、簸箕等各种篾器卖，换来的钱用于一家人的开支和我爸爸们几兄弟姐妹的学费。我从读幼儿园到高中所花的每一分钱，很多都是爷爷编出来的。每天天不亮，爷爷就要到竹林里砍竹子，他选好老嫩合适的竹子，沿脚砍下，拉出放倒，剔掉还闪着晶莹露珠的竹叶，打捆扛回家，然后破竹剔除竹节，花各种篾器需要的篾条。每当我睡眼惺忪醒来的时候，干净的院子里已经横七竖八摆满了竹条，空气里也飘散着淡淡的竹香。爷爷像个忙碌的陀螺，在篾堆里转来转去，他要尽可能多地编出好篾器，然后等到逢场天，背到街上去卖。

爷爷这一干，就是几十年。岁月从他手中跳跃的竹篾上流走，留给他一脸的沧桑和长大的后代子孙。

我端了根凳子坐在爷爷对面，说：“爷爷，您别编背篼了，跟我们进城一起住吧！”。

只见爷爷抬头看了我一眼，灰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倔强的亮光，说：“我还没老得走不动路呢！城里有什么好？还是老家好啊！”

“城里方便，想吃什么就买得到。”

爷爷笑了，额头的皱纹如家乡的沟壑。

“咱们这里已经成了蔬菜基地了，就是你们每天吃的那些蔬菜水果呀，说不定就是从这里运去的呢。你出门去转悠转悠看看，我们这片田地都被承包了，各种水果蔬菜那是要啥有啥。而且都是有机的，绿色无公害的健康生态产品！”

我也听说了这事，一时语塞。

“嗯……不过，城里医疗条件好。”

爷爷又笑了，拿袖子抹了抹汗，手指头上贴割伤的两张创可贴已经被竹浆染成了黑色。

“你爷爷我身体好着呢！再说城里生病挂个号要排半天队，感冒也得花几十百把块钱，还不如我踱着步子到村头任医生那里，他配几颗小药丸，才几块钱，保准药到病除。”

“哦……城里还可以逛公园。”

爷爷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路边的一块广告牌。我一看，上面写着“西充——中国西部农业有机公园！”也忍不住笑了。

爷爷说：“你们春天出门看油菜花看桃花，又是门票又是车票，还挤得不行。你再看看我们家，春天房前屋后全是花，都看腻了。”

“爷爷，您说您这是何苦呢？我都长这么大了，您还这么辛苦做这个手艺。”

“丢不下啦！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我如果不做这个，双手一背去闲逛，估计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况且，你爸爸妈妈为了给你和妹妹，也那么辛苦，常年在外面打工。”

“那您少编点，我能在网上帮你卖，卖个高价钱，一个顶俩，要得不？”我说。

爷爷不解地问：“城里人买这个有啥用？”

我说：“装饰呢，好看，特别，显得有格调。”

爷爷摇了摇头，说：“背篼装粮食，筲箕盛蔬菜，这才是绝配。如果人家用我的箩篼挑沉甸甸的谷穗，用我的背篼背黄灿灿的包谷，我心里比啥都美！我编的每一样东西，编的时候也是想着怎么结实，怎么耐用，然后才是好看，背篼他背东西才是真正的背篼，物不尽其用，就是废物。”

没想到爷爷还有这一番道理，我明白过来，爷爷编东西卖，已经不仅是钱的问题了。他告诉我，现在篾匠越来越少，方圆几十里的乡亲们甚至附近几个镇的农民都专门来赶场买他的篾器。虽然我爸妈在挣钱，不完全靠他，可乡亲们离不开他，他要编到老得编不动的那一天。